初一的时候我和她是班上语文最好的一批。大概是少年心性,抑或是文人相轻的传统,我和她一直看不惯对方。我觉得她的作文写得太矫情,她觉得我写得太轻率。
但无奈语文老师看不到我们之间的矛盾,就选我们两个当了语文课代表,于是我们两个就在互相嘲讽中勉强合作着度过了一学期。
直到初一下学期,有次我收完了我这边的语文作业,准备和她汇合,却发现她还没有收。正要开口惯例嘲讽一句,看见她眉头紧蹙地低头演算,大概是不好意思打扰认真的人,语气就放软了,“你还没收作业吗?”
她没抬头,“等我一下,很快。”
我瞥了一眼她的草稿纸,明显不是一下能解决的,“算了算了,我收吧。等你收完怕不是语文老师都要来催了。”
“你!”
“你想的方向错了,要往面积的方向。”
“我知道啊,我现在就准备这样解。”
“哦?”
我没继续搭理她,径直去收另外两组的语文作业了。
到了晚上下自修的时候,我一般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是走读的,一般都走得比较早,那天晚上却留得很晚。我也没有在意,只顾着做自己的作业,直到她过来敲了一下我的桌子,“喂,今天谢谢你帮忙了。”
“啧,我是不想自己被别人连累而已。”
“嘿,你这人说话就不能不这么欠吗?”
“天生的没办法。”
“你再欠下去我明天就不给你买早餐了。”
当时我们学校是半封闭式的,住宿生平时是不能出校门的,但校外的早餐又要比饭堂好吃的多,所以住宿生经常都得求为数不多的走读生帮忙买早餐来改善一下伙食。
“哎呀姑奶奶您要给我买早餐啊!”我一听可以带早餐立马就眉开眼笑,“您早说啊,我今天做的都是应该的应该的,都是课代表这点事情算什么。”
“唉,是吗?”她居高临下鄙夷地看着我,“那我刚才怎么听到某人说是不想被别人连累的啊。”
“那都是吃不到早餐的人在酸,您别管他。”
她噗嗤一笑,“你怎么平时没有这么好玩,一直都是这么嘴欠。”
“您要是天天给我带早餐,我保证每天都是这么好玩。”
“想得美哦。快说明天要吃什么,这么晚了我得快点走。”她抬头看了一下教室已经指向十点四十五的时钟。
“鸡肉卷和小笼包。”我迅速地报上了眼馋已久的菜名。
“行吧,我先走了。还有,谢谢。”
我有点懵,“哦,哦。”
故事大概就这样开始了。
虽然相处模式大底也没有什么改变,我依旧嘲讽她过于矫情的抒情,她依旧看不惯我轻飘飘的叙事。但潜移默化间总有那么一丝变动,比如她会时不时一脸不爽地拿着数学题来问我,比如我会低声下气地求她给我买早餐。经过她的座位的时候,我还偶尔听见她跟同桌抱怨我的嘴欠。
到了初二,班主任要调整座位,她变成了我的后桌。
“欸,这样啊。”她在后面促狭地笑着。
我被她盯着有点不安,“你想干啥?”
“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一想到可以这么近地向木先生请教,心情就突然变得雀跃了起来呢。”
“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欸,原来你还有怕的时候啊。平时损人不是挺强的吗?”
“你。。。”你TM把背让给别人也会怕的啊。
新学期的第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惯例先讲解期末试卷,她的作文果不其然又成了范文。
看着投影幕上她的字迹,我和同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就知道她会这样写,真是一如既往的矫。。啊!”
后背突然被笔帽似的东西狠狠捅了一下,我忍痛回头,看见她在使劲憋着笑,装模作样地看着投影幕,“我就知道你在后面不安好心。”
“木子奇你在往哪看?”语文老师一声厉喝打断了我,“黑板在前面不在后面!你这么闲不如来分析她的这段抒情精妙之处。”
“她精妙之处在于。。”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心里暗想,她精妙之处就精妙了个屁。
看我回答得还好,语文老师脸色稍霁,“坐下吧。”
我坐下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她已经伏在桌上,肩膀还在不断抽搐。妈蛋,老师你重女轻男啊。
“接下来我们来欣赏一下木子奇的作文。另一位课代表,我看你刚才笑得很开心啊,不如你也来分析你同事的作文?”
我回头看她一脸尴尬地站起来,舒服了,天道好轮回啊。
初二开始后,老师们决定让我参加奥赛了。数物化三科的奥赛辅导一压下来,我花在语文上的时间便变得少之又少。尽管语文分数依旧不低,我的作文却失去了初一时的才气,泯然众人矣。
看着她的作文依旧一次次地成为范文展示,我对她的冷嘲热讽却逐渐减少了,大概是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底气。
她则是因为根本没有机会看到我的作文,也失去了嘲讽我的时机。我们之间的交流就这样逐渐冷淡了下来。
一节讲解作文的语文课过后,她轻踢了一脚我的椅子,“喂。”
“干啥啊。”
“你就不想说些啥吗?”
“说啥?”
“就,刚刚我的作文啊。”她脸色有点尴尬,大概是主动提起自己的作文有些不好意思。
我却有些火气上来了,“哦,您的大作那可真是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啊。”
“你干啥啊,这么久没说过话,一说就这么大火气。”她竟然还有点委屈。
“我们之间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哦,我怎么不这么觉得?”
“明明是你自己。。”她欲言又止,“你。。”
我冷冷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她放弃了,换了另一个问题,“难道我们之间就只能谈作文了吗?”
“不然呢?”
“你!”
“哦,不对,还有你找我问题和我找你帮忙带早餐的关系。”
她狠狠地踢了一脚我的椅子作为回应,随后便趴在桌子上,看不见表情。旁边的同学被我们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我窝着满肚子火气,还得微笑着跟他们解释,“没事,是我书掉下去了。”
我们之间便彻底陷入了冷战,不过其实本来就差不多了,我的自傲注定容不下自己不如别人的现实。
只不过看着她越来越晚的离校时间,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一边心里默念着孔子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边回头打断了她的冥思苦想,“你想错了。”
她惊喜地抬起头,嘴里还是不饶人,“我又不需要你教。。”语调却是越来越弱了,最后几不可闻。
我有点好笑,没有在意她溃不成军的抵抗,继续讲解完了这道题,“差不多十点半了,你快回家吧。”
她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开口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怎么样?”我回过头来,声调不由得又升高了起来。
“就现在这样。”她哀求般地看着我,“没人期望你每一样都做到极致,你也不要对自己这么狠好不好?”
“我。。”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语文老师也很担心你。她知道你的奥赛压力很大,也知道你为了维持现在的语文成绩付出了很大努力。但她不希望你在写作方面上这么执着。她说写作应该是让人开心的,而不是让人烦躁的。”
我叹了一口气,语调软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尝试改一下的。”
“是,是吗?”她眉眼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我轻轻摆了一下手臂,“手。”
“哦,哦,不好意思。”她讪讪地收回了手。
我看见点点红艳爬上她的耳尖,干咳了一声,“咳,语文老师什么时候找你说的。”
“就昨天。”
“嗯?”我有点疑惑,“她怎么不直接找我谈?”
“她问我你们是不是,咳咳,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她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就离开了教室。
“喂!啧,所以说跟女人聊天真的麻烦。”
这场或许都不能被称为事故的事故只是繁忙的奥赛路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我大多时间还是投入到了数物化的学习中。语文虽然依旧没能给予太多精力,但是我的作文也能偶尔登上投影幕了。
“我就说你别整天写那些仗剑狂歌的历史人物,老老实实写身边的人多好,这不就被老师点评了。”
“啧啧,某人这种看着月亮都能哭个半天的抒情手法我是真学不来。”
“就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吧!”
“哎呀卧槽,好好说别动手啊。扎背是真的痛啊。”
唯一的改变大概是我拉不下脸皮再求她帮忙带早餐了,毕竟之前撂话撂得那么绝。不过这女人也是真的白眼狼,我天天给她解答理科题,一点报恩之心都没有,我不提你也可以主动要求帮我带啊!
初三刚开学,我看到一个月没见过的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暑假吃得这么好啊?”
她猛地踹了一下我椅子,恨恨地盯着我,“两个月没见,你的嘴倒是一如既往的欠。”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再这么踹下去我椅子可就得提前报销了啊。”我心疼地摸着伤痕累累的椅子。
“没能把你也报销了真是可惜了呢。”
“哎嘿,我报销了,你不就得天天熬到十二点了。”
“我又不是没有别人可以问。。”她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
我开始整理书籍,也没想好怎么接她的话。
“喂,你说班主任今年还会不会调整座位。”几分钟过后她又向我搭话了。
“我怎么知道?大概会的吧。”我毫不犹豫地回话了。
“你,这么想调整座位啊?”她有点试探地问。
“啧,这不是该我问你的吗?明明是你提这个话题的。”
“我。。”她犹豫着没有回答。
我不忍看她这样,挑了另一个话题,“你和老班关系这么好,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
“我,我不敢问。我害怕不知道答案,更害怕知道答案。”
这次我大概是真的沉默了。
如果我们之间的感情只能维系在这短短的前后桌,那么在一起又能如何?如果不仅仅如此,那么分开了又能如何?在这三十平米不到的教室,想产生联系的方法又何止前后桌一种?如果不愿联系,就算是前后桌不也一样可以像我们之前的冷战那样一言不发?
但是,我轻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看着不安的她,“我觉得还是。。”
“好了,同学们静一静,我说一下这一年的安排。”老班进来打断了我的话。我只能无奈地转过头,等待老班的宣判。
“。。。今年的复习任务会比较重,为了让大家能够在熟悉的环境下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今年就不调整座位了,有需要的可以单独跟我说。就这样,下课。”
“喂,喂,你刚才想说什么?”老班一走,她便使劲地捅着我的后背。
我回过头,看见笑靥如花的她,便也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我说,我觉得还是得找老班说一下换座位的事,不然我迟早要高位截瘫。”
她有点恼怒,又捅了我一下,“你肯定不是说的这个,不过,”她又笑了起来,“我也要找班主任换座位,不然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秋天将冷未冷的季节,往往只需要一件薄外套,然而上体育课的时候又会热得出汗。我倒是因为要参加奥赛辅导,被老师批准不用去上体育课了。
有次路过羽毛球场的时候,看到她逆光跳跃的背影,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她得分后灿烂快乐的笑容,那一刻竟让我有种如坠云端的眩晕感。
她对面的同学向她指了一下我。跟同学打了一声招呼,她便一路小跑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就刚问完数学老师题目,正准备回教室。”
“是吗,那我听杰如说你怎么站在这挺久了?”
“咳,”我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是在看鹏爷他们打篮球。”
“欸?”她唇边笑意清浅,却没打算追问,“你现在要回教室了吗?”
“嗯,还有两道题得赶在放学前做完,才好去问老师。”
“要不你顺便帮我把外套带回去吧。”她边说边脱下外套。
我瞥见她脱外套时露出的半截肩带,连忙转过头,“你衣领乱了。待会儿冷着了感冒怎么办?”
“没事的没事的,杰如她们不也都脱了外套。”她左手递过外套,右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看了一眼场内,好像的确是这样,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外套,叹了一口气,“你自己体质差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待会儿又得让数学老师站在你座位上看你写题了。”她挥了挥手,跑回了球场。
我感受着手臂上萦绕着她的体温,一时有点发愣,又被她远远地喊了一声,“你还站在那发什么神经啊?”
我突然笑了出来,向她比了个中指,便大摇大摆地走回教室了。
“你,你敢向我比中指?!看我回去不戳死你!”
冬天来了。我一向抗冻,到了教室便直接把羽绒服脱下挂到椅背上了。
她身子一直挺虚的,看着我挂了半个星期的羽绒服,终于忍不住戳了一下我,“喂,你真不冷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轻蔑地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裹得跟猪似的。”
“说啥呢!算了算了,不跟小人一般见识。”
“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羽绒服都不用,借我盖一下腿呗。”
“啧,果然是有求于人。怎么,你腿冷啊?”
“女孩子都是很娇贵的啊,你以为都像你们大老粗一样啊?”
“姚瑶你得先想好现在是谁在求谁啊?”
“木大爷我错了,借给我好不好嘛?”
“啧啧啧,还发嗲,恶不恶心人啊。”
“不借算了。”她气鼓鼓地收回了手。
“借借借,”我笑着递过羽绒服,“不借你又得找语文老师告状了。”
“我哪有找过。”她心虚地避开我的目光,接过羽绒服小心地盖在腿上。
中午放学后,我披上阔别一个上午的羽绒服,闻到一股香味若隐若现,有点愣住了。
“你不快点下去吃午饭在想啥呢?”她在我面前挥了挥手,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她经过的那一瞬间我又闻到了那股香味,原来是这样,我轻轻笑了出来。
“咦,阿奇你笑得好恶心啊。”同桌嫌弃地看着我。
一节晚自修过后,班主任叫我出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学校有一个保送省重点的名额,不过需要参加保送考试,难度不会比奥赛低,你愿意尝试一下吗?”
我当时欣喜若狂,那可是全省最出色的高中,远比我们市的重点要好多了,能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是立即答应了。
然而,一回到教室,看着低头学习的她,我就发现自己终究少算了一筹。不参加保送考试的话,我和她上市重点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就算不在同一个班,只要在同一个学校,总会或多或少都有联系的。
但是现在,我们之间将会隔着大半个广东,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真的能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吗?我躺在床上茫然若失地看着天花板。眼看着窗外由暗转明,却再也没能入睡。
或许是奥赛,保送考试和中考的三重压力,又或许还有别的迷茫,我已经连续失眠一个星期,不仅上课状态越来越差,给她解答问题的时候也越来越暴躁。
“这样讲还不明白吗?!”又一次晚自修后,我略带烦躁地低声吼了出来。
她惊愕地看着我。我突然清醒过来,也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继续讲了,于是转过头去喊了一下同桌,“你帮姚瑶看看这道题,我今晚有点事要早点走。”说完便急匆匆地出了教室。
一出教室之后立马被外面的寒风刺激了一下,才想起羽绒服还盖在她腿上。算了,现在也不好意思回去找她,还是先去奥赛辅导室待到她走了再说吧。
呆到了十点四十五,我估摸着她已经回家了,结果一走到教室就看到她只身一人,还嘲讽着说,“呦,木大少还知道回来拿羽绒服啊。”
我没想到她竟然就盯着门口看,也不好继续躲了,只能讪讪地笑道,“嗯,嗯。。”
她看到我不像以往那样斗嘴,语气也缓了下来,“你最近怎么了?自从上个星期班主任把你叫出去后,精神状态一直都这么差。”
我看了一下时间,不说清楚的话看来她是不肯回家的,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原委告诉了她,当然,没有关于她的部分。
“这不是挺好的吗?省重点哎,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高中,你就别苦着张脸了啦。”
我勉强笑了一笑,“我这不是觉得压力太大吗?”
“不过,失眠啊,我也不知道能怎么解决。不如你试试晚上回宿舍前跑跑步?累了可能就更容易睡着了。”
我当即拒绝了,“做题都来不及哪有空跑步。”
“嗯?行吧。”她没有太坚持,“不如这样吧,早上我帮你带早餐,就算睡不着,多躺一会儿也好。”
“哎嘿,这个可以有,多来点多来点。”
“喂,你不会是想要我帮你带早餐才假装说失眠的吧。”
“冤枉啊,你还以为我是诸葛亮啊能算得这么深。”
“也对,你顶多就一个臭皮匠。”她笑了出来。
看来她并没有想太多,我轻舒一口气,这样就好,她就适合现在这样笑的模样。
“这是你们初中最后一个运动会了,”老班拍了拍讲台,“别在那嗷嗷叫了,赶紧地,一个项目至少要有一个人报,不然我就让你们在教室继续待两天。哦,木子奇就不用报了,好像时间刚好和你考试冲突了。”
“哦哦,好的。”反正我也没啥兴趣参加,不如说正合我意。
闹腾了一节课,终于差不多都定了下来,老班皱着眉头看了一下黑板,“还有女子1600米没人报,谁努力一下?” “我来吧。”身后响起她并不坚定的嗓音。
我惊讶地回头看着她,却因老班还在场没好意思开口。
“行,那就这样定下来了。还有一个月时间,大家放学后可以适度准备一下,不要占用太多时间,主要精力还是要花在学习上。”老班说完就下课了。
“姚瑶你疯啦?!”老班一走,我立马回头质问她。
“这人打招呼怎么这么没素质的。”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我没心思和她斗嘴,“你这体质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体育课慢跑个八百米都够呛,还参加一千六比赛,不要命啊!”
她奄奄地趴了下来,“那能怎么办嘛?我都报了。”
“嗯。。”我想了一下,“不然你从现在开始每晚跑四圈,坚持一个月,不说能跑出什么好成绩,起码到时不会直接进医务室。”
“我一个人跑不来,你真不怕我现在跑到一半人就倒啦?”
那你TM倒是一开始就别报啊,我被她气笑了,“行吧,那就我陪你。。哎,不对,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
她别过脸去,闷闷地说,“我没有。”
起初几天,我看着她跑了两圈就累得走不动了,有点心疼,“要不还是去找老师取消报名吧。”
她都已经喘不过气了,还是顽强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在下晚修后下来跑的,你就别折腾自己了好不好。”
她还是摇了摇头,又开始向前跑了。
我只得无奈地跟在她后面,心里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原因,却又不敢去问。
过了一个多星期,她好歹能勉强跑完四圈了,我也没有开口问她。只不过不知道是每晚跑步的原因,抑或是某种若隐若现的情愫,我终于能入眠了,就这样安稳地迎来了保送考试前夕。
保送考试是周四五,而运动会是周五六,女子一千六正好安排在周六下午。我盘算了一下,大概还是能从广州赶回来的。
一起来广州参加考试的同学好奇地问我,“你就这么喜欢运动会啊?”
我想起她昏黄的路灯下努力奔跑的背影,笑着回道,“是啊,挺喜欢的。”
在时针刚偏过四分之一表盘时我终于赶回了山呼海啸的操场,刚好看到了在准备区的她。她正在专心做热身运动,没留意到我。
同桌走了过来,一脸不屑地说,“果然为了姚瑶就是能够千里之外赶回来啊。”
我故作委屈地回道,“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明明是为了你的三千米赶回来的。”
“别吹了,你还记得住我参加的是三千米,我已经够感激涕零了。”他把手上的班旗递过来,“本来鹏爷以为要替你跟跑的,你回来了正好。”
“预备,一,二,三,跑!”
外圈的女生们开始了奔跑,内圈的一面面红旗也跟着迎风飘扬,我给她的呼喊混在各式各样的加油声似乎一点不起眼。
到了第四圈,尽管已经经历了一个月的适应,她糟糕的体质终究还是承受不住比赛的强度,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慢。 这样下去很可能甚至都跑不完第四圈,我心里一狠,紧贴着外圈的她,喊了出来,“瑶,加油!”
她抬起头看向内圈跟跑的我,眼里带着一丝惊喜和莫名的情愫,又开始向前跑了起来。
我跟着她跑过终点线,看着她安稳地被同班的女生接在怀里,心里舒了一口气,这里大概没有我的事了,便回到了准备区。
正在热身的同桌惊讶地看着我,“姚瑶在终点线那边,你过来这边干啥。”
“我都说了,我是为了你的三千米赶回来啊。”
“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了。我不搞基的谢谢。”
运动会后,我去给体育委员帮忙整理器械。刚整理到一半,体委点了点我,指向体育室门口。我回头看见夕阳下她倚在门上暖暖地笑着,一时竟看呆了。
“行了行了,你走吧,剩下的我自己处理就行了,不然我能被闪瞎。”体委无奈地看着我。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来帮你忙还要被你埋怨,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她看见我走来,有点慌乱地站正了身子,惴惴不安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整理了?”
“没事,反正快整理完了,我们先走吧。”
她略带歉意地向体委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体育室。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跑完一千六不累吗?”我率先提了话题。
她摸了摸腿,“还好吧,就腿酸得要命,正好走走缓缓。”
“嗯,也行吧。”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下。
“你从广州赶回来都不回家歇一下的吗?”
“这不是为了给同桌加油嘛。”
“哈哈。”她笑了出来。
“怎么了嘛?”我有点不爽。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同桌总要在这种时候出来当挡箭牌有点惨。”
“我,我,”我想了一会,还是放弃了抵抗,“顺便给你加油行了吧。”
“明明叫了名字来着?”她侧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这,这,我叫什么名字了?”这方面却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比如说,瑶?”她步步紧逼。
“我明明是在叫姚瑶,姚瑶,姚瑶。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我故作镇定,鄙夷地看着她。
“哦,是吗?”她依然保持着那成竹在胸的笑容对视着我。
我撇开了视线,败下阵来,“瑶,行了吧。”
她乐呵呵地念叨了起来,“子奇,子奇,子奇,嗯,果然还是不如‘你’叫得舒服。”
我彻底放弃了思考,“姑奶奶你开心就好。”
运动会闭幕后学生们基本都回家了,学校里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黄昏色的道路上边聊边走。
直到她大呼腿好累,然后找了一张长椅坐了下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
她低头看向地面,问道,“你不觉得我一直没问你考得怎么样很奇怪吗?”
我一时跟不上她的问题,没接过话。
“你知道我是考不上那所学校的。”她一直盯着地面,“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考得很好我更开心,还是你考得不好我更开心。”
我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回道,“但你应该知道,既然努力过了,我是不可能为了谁,故意写错,或者少考多少的。”
她低声笑开,“这种话真像是你说的。”
“姚瑶,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考得好的时候,你会不会考得不好;不知道我考得很好的时候,你会不会只是考得一般好;不知道我故意考得不好的时候,你会不会意外地考得很好;不知道我真的考得不好的时候,你会不会真的考得很好。
我不知道那么多种排列组合,哪一种组合能让我们离得更近。
她合起双手呵了一口气,笑了出来,“但我后来知道了,无论你考得怎么样,你只要还能记得住陪过一个女孩跑过一个月的步就好了。”
“姚瑶。。。”
她打断了我的话,“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是永远像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样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我苦笑了一声,“这两个可都不是什么好词啊。”
“我又没说过你是好人。”她转头看着我,念出了我最喜爱的一首诗,“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我看着她清冷而坚定的目光,略带苦涩地接了下去,“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了,我该回家做饭了,你也快点去吃饭吧。”她站起身,匆匆地离开了。
我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吟出了另一句诗,“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个星期后,结果出来了,我通过了保送考试。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就只告诉了几位好友。
结果当天下晚自修的时候,她经过我座位时,轻飘飘地落了一句,“恭喜啊”,没等我回话就离开了教室。
我转过去盯着同桌,他摆了摆手,“你又没说不可以告诉她,她问了我肯定就说了啊。”
她第二天脸色如常,我也无从猜测她的想法。只是,通过保送后,我可以拨出更多时间来教她的理科了,大概这是唯一的好处吧。
下学期终究还是来了,离别的日期越来越近,班上的女生都开始纷纷找老师同学写回忆录。
她捅了捅我,“喂,你说我要不要也弄本回忆录。”
我没回头,“你想弄就弄咯,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给不给我写嘛?”
我起了兴致,回头开玩笑似地看着她,“我不写你就不弄了吗?”
“那你当初就不要来催我收作业啊。”她低下声音,“明明三年里骚扰了我这么多,现在怎么还好意思这样说?”
我有点慌了,“写写写,姚大小姐的回忆录我怎敢不写?”
她抬起头来,话里还带着一丝哭腔,“给别人写的时候明明答应得这么爽快。”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嘛,不就开个玩笑,别当真好不好?”
“那你得第一个写。”
“写写写,姚大小姐说啥就是啥。”
第二天她把回忆录递给我之后,我才知道,昨天的想法是多么地愚蠢。明明想说的那么多,却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不是像给别人那样粗略写一下,“三年来相处很愉快,希望你未来也能过得开心?”
那种回忆录,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又或者说,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到底想要什么?真的只是对美好往昔的回忆?又或者是,企图到达某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我想了一个晚上,终究没有动笔,下晚自修后便把回忆录还给了她。
她接过回忆录时有点惊讶,“就写完了吗?”
“我,我没写。”
惊讶瞬间转换成了怒气,“木!子!奇!你是不是在玩我!”
要是我真的有这种余裕就好了,我心里苦笑一声,低声下气地说道,“我真的写不出来,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她眼里阴晴不定,捉摸不透,语气也平淡得没有生气,“那你要什么时候写?”
“你先让其他同学写吧,我,我可能要想的比较久,最后再写吧。”我叹了一口气。
“好。”她伸手轻拍了一下我同桌,“能拜托你给我写一下回忆录吗?”
同桌回头幽怨地盯了我一眼,“好的好的。”
一个月后,中考前在校最后的一个星期,下个星期就要放假回家自己复习了。
我接过写得满满当当的回忆录,长叹一声,怎么还是回来了。
她依旧用阴晴不定的眼神盯着我,伸手说,“不想写就拿回来,我就不应该期望你的。”
我拍掉她的手,又是长叹一声,“姚瑶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啊!”她又带了一丝哭腔,“你不说我真的猜不出来啊!”
我一时语塞,只得连忙亡羊补牢,“就这几天好不好,中考的时候一定给你。”
“中考我们都不在一个考场,你怎么给我?”
“这。。。”我还没想好,班长就上台打断了我。
“我们在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去唱个KTV怎么样,唱完大家就好聚好散了。”
“正好,”我转过头,“唱K的时候给你行吗?”
她埋着头,没回应。
我挺没辙的,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哈。”
“木子奇是傻瓜。”她低低地回了一句。
我只能当什么都没听见。
回家呆着的几天,我回想起与她相处的这三年。针锋相对的初遇,冰雪初融的晚上,嬉笑怒骂的日常,带着她的温度的羽绒服,第一次意识到离别将近的失眠之夜,运动会后她释然而苦涩的笑容。。。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将在那两天考试之后,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回忆。
啊,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喜欢她的。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离别已成定局,这时候向她提出这份感情只会给她徒增烦恼而已吧。即便她欣然接下我的感情,区区中学生的我们又真的能突破地理位置的限制,去创造属于我们的新的回忆吗?
不!即便我们的未来不曾光明,我也不想就这样给我们的三年划下一个平淡而无趣的句号。就算我们的感情会在未来于远距离的冲突中终结,我也不愿后悔于自己从未表达过这份感情。
想到这里,我终于开始洋洋洒洒地在回忆录上挥洒自己的感情,直到最后一句,“姚瑶,我喜欢你。”
中考结束的当天晚上,我们寝室一同前往KTV。在KTV门口见到了只身一人的她,我上前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家就在附近啊。”她伸手道,“别告诉我你忘了。”
“怎么敢?”我从包里拿出回忆录递给她,“嗯,建议一下,最好回去再看。”
“哼?”她低头看着回忆录封面,被KTV的门牌阴影挡着,看不清表情。
“小瑶,你怎么来这么早啊?”身后传来了她同桌的叫声。
“我家近呀!”她慌忙把回忆录收进包里,向我身后跑了过去。
班里订了两个包厢,我今晚有点害怕和她待在一起,于是就要求去了另一个包厢。同桌还有点惊讶,“你怎么不和姚瑶在一起?”
“我想和你唱啊!”
“死基佬给爷滚远点。”
她在分组的时候还在和女生们说笑,倒是没有提过什么,只是眼里依稀间带着点阴郁。
我终究是心神不宁,匆匆和寝室的男生合唱了一首《我的好兄弟》就陷入了沉默,心中一直挂念着另一个包厢。 看到有人起身说要去另一个包厢玩一下的时候,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感情,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另一个包厢里却看不见心心相念的身影,我还没来得及向她同桌打听,她同桌就抢先过来质问了,“你给姚瑶的回忆录都写了什么?她看完就说要出去一下,现在快半小时了还没回来!”
“我,我,我。。。”我没想要怎么解释,只想赶紧出去看她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的,你放过木子奇吧。”她刚好走进来,语气里还带着努力压抑着的哭腔。
“姚瑶你没事吧?”她同桌关切地凑过去问道。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尚且红着的眼眶,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在离别的时候倾诉自己的爱恋?
正当我陷入深深的自责时,突然包厢内响起一阵欢呼,“哇哦,有点甜!姚瑶你要和谁合唱啊?”
我还有点懵圈,只见KTV五光十色的气氛灯下,她哭痕未消的脸上却笑靥如花,向我递出了一支话筒,“能请你和我唱有点甜吗?”
“眼神坚定着我们的选择”
“是你让我的世界从那刻变成粉红色”
“是你让我的生活从此都只要你配合”
“爱要精心来雕刻”
“我是米开朗基罗”
“用心刻画最幸福的风格”
“用时间去思念”
“爱情有点甜”
“这心愿不会变”
“爱情有点甜”
尾声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说的。”
“我也一直以为我不会说的。”
“那你怎么还是说了?”
“因为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就算是隔着大半个广东。”
“哼?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表白很无力啊?”
“你是第一个说的。”
“木子奇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过奖过奖,都是三年来和你练的。”
“喂,你知不知道我看了你写的东西,在卫生间哭了半个小时啊!”
“。。。。。。”
“明明写得乱七八糟,狗屁不通,语文老师要是知道她的得意门生写成这样,还不得被气死。”
“这个还真不敢给她看。”
“但就算写得这么差,我还是被感动得稀里糊涂的,我是不是很傻啊。”
“。。。。。。”
“喂,木子奇。”
“嗯?”
“我们会好好走下去的吧。”
“嗯。”
“喂!回答就好好回答,手握得这么重干什么啊!”
“啧。”
后记
完结了完结了!